2013年8月18日 星期日

《桂海虞衡志》黃氏具麵


清代張澍編《諸葛亮集》故事卷四制作篇引范成大《桂海虞衡志》云(中華書局本,頁201):

沔南人相:諸葛公居隆中時,有客至,屬妻黃氏具麵,頃之麵具。侯怪其速後潜窺之,見數木人斫麥運磨如飛,遂拜其妻,求是術,後變其制爲木牛流馬(此條下文稱〈具麵〉)

張澍云〈具麵〉出自《桂海虞衡志》,然今本《桂海虞衡志》無此記載。筆者依此現象來討論幾個相關問題:

一、《桂海虞衡志》這個出處是否為中華書局的編輯所加,而非張澍看法?

〈具麵〉一條亦見於張澍《養素堂文集》卷二十一:
黄氏之才雖不可見,然《桂海虞衡志》所云:「諸葛公居隆中時,有客至,屬妻具麵,頃之麵具。侯怪其速,後潛窺之,見數木人所〔斫〕麥,運磨如飛,遂拜其妻求傳厥術,後變其制為木牛流馬。」諒非無稽之談。

由此可知,張澍本人確實認為〈具麵〉出自《桂海虞衡志》。(就姑且不論張澍原本的〈具麵〉是否有《桂海虞衡志》這個出處。筆者手邊無張澍原本可對照。)

二、〈具麵〉一事是否為張澍所杜撰?

可以從明清所輯的幾種諸葛亮集來考察。中華書局《諸葛亮集》編校者稱,明清所輯諸葛亮集有十幾種。筆者沒有蒐集到這麼多種,只優先查找張澍〈編輯諸葛忠武侯文集自序〉裡提到的王士騏、楊時偉、朱璘、張鵬翮四種,另取諸葛羲、張伯行兩種來查找。再加上張澍本(以中華書局本為代表),依王瑞功《諸葛亮志》,它們的時序如下:明王士騏、楊時偉、諸葛羲、清朱璘、張鵬翮、張伯行、張澍。(王瑞功云,王士騏今本非原本。這裡就暫時不管這點差異了。)

筆者觀察到,數家有錄〈具麵〉一條,只是內容大同小異。可分為甲乙兩種版本。王士騏、朱璘、張澍屬甲類,楊時偉、諸葛羲屬乙類。張伯行介於兩者之間。張鵬翮未錄此條。以王士騏與楊時偉為甲乙類代表,再列張伯行:

王士騏編,《諸葛忠武侯全書》,卷十六外紀:
雲貴人相:諸葛公居隆中時,有客至,屬妻黃氏具麵,頃之麵具。侯怪其速後潜窺之,見數木人斫麥運磨如飛,遂拜其妻,求是術,後變其制爲木牛流馬

楊時偉編,《諸葛忠武書》,卷九遺事:
侯居隆中時,有客至,屬婦具麵,須臾而具。侯怪其速,後潛窺之,見數木人斫麥,運磨如飛,求傳此術,後變其制為木牛流馬云。

張伯行編《諸葛武侯文集》,卷之四制器:
沔南人相:孔明居隆中時,有客至,屬婦具麵須臾而具。心怪其速後潜窺之,見數木人斫麥運磨如飛,遂拜其婦,求是術,後變其制爲木牛流馬云

甲乙只有些微的差異:
甲有「某地人相傳」,乙無。
甲為「屬妻黃氏」,乙為「屬婦」。
甲為「之麵具」,乙為「須臾而具」
甲有「拜其妻」,乙無。
甲無「云」,乙有。

無論如何,〈具麵〉並非張澍杜撰,因為其它明清輯本亦有此記載。(就算是杜撰,也是他人杜撰的。)

三、《桂海虞衡志》這個出處,張澍如何得知?

作者范成大,北宋出生,卒於南宋。他曾在廣西當官,後來調至四川,由桂入蜀時寫下《桂海虞衡志》一書(1175年)。虞衡是古代官名,掌管山林川澤,此書即寫廣西山林川澤之事。

《桂海虞衡志》有舊本與今本,今本的內容少於舊本。兩本存在的時間有重疊。今本出現時間不明,至遲不會超過明嘉靖年間。舊本已佚,佚失時間不明。(康熙時有他書引用《桂海虞衡志》今本所無之內容,但筆者疑其為轉引。)乾隆時修《四庫全書》,收的就不是舊本,而是今本。

以張澍的時代,他可能沒有看過《桂海虞衡志》舊本,而今本又無〈具麵〉。而且上述明清輯本裡,只有兩個輯本舉出處,而且是舉《桂海虞衡志》,就是諸葛羲與張澍。那麼,張澍以《桂海虞衡志》為出處,可能是參考諸葛羲。

四、《桂海虞衡志》既然是記載廣西之事,怎麼會記錄「沔南人相傳」之事?

有提到「某地人相傳」的上述輯本(甲類加上張伯行),除了王士騏是「雲貴人相傳」,其餘全都是「沔南人相」,其中朱璘年代最早。筆者猜測,「沔南人相」一語可能是朱璘所加,《桂海虞衡志》(或是朱璘參考的文本)可能是寫「雲貴人相傳」或是未寫「某地人相傳」。(雲貴較之沔南,離廣西較近,《桂海虞衡志》記載「雲貴人相傳」之事較為合理。)朱璘修改或是添加「沔南人相傳」,可能是想到黃氏之父黃承彥為沔南人。

五、《桂海虞衡志》舊本是否有〈具麵〉的記載?

舊本已佚,要知道舊本有而今本無的內容,可間接透過南宋黃震《黃氏日抄》與元代馬端臨《文獻通考》的引用記載。很可惜的是,這兩本書正好都沒有提到〈具麵〉,因而無法確認舊本是否有〈具麵〉。

然而,這個方法可以應用在其它條上。例如張澍《諸葛亮集》故事卷五遺蹟篇引《桂海虞衡志》云(中華書局,頁235):

滇蠻者,十年前,大理馬至橫山,此蠻亦附以來,衣服與中國略同,能通華言,自云諸葛公戍兵。

今本《桂海虞衡志》並無此記載。但是從《黃氏日抄》與《文獻通考》來看,舊本是有此記載。

另外,雖然此條為舊本所有,筆者認為我們不能依此斷定張澍曾看過舊本。因為此條亦見於王士騏、楊時偉、諸葛羲,張澍可能是參考他們的。再者,王士騏、諸葛羲、張澍作「滇蠻」,楊時偉、《黃氏日抄》、《文獻通考》作「漢蠻」。「漢蠻」似乎更符合文意。如舊本作「漢蠻」,而且張澍看過,張澍本應該不會作「滇蠻」。

六、網路上說:「據范成大《桂海虞衡志》記載:汝南人相傳,諸葛亮居隆中時,友人畢至,有喜食米者,有喜食麵者。頃之,飯、麵俱備,客怪其速,潛往廚間窺之,見數木人椿〔樁〕米,一木驢運磨如飛,孔明遂拜其妻,求傳是術,後變其制為木牛流馬。」這個有古籍的根據嗎?

目前筆者沒有找到〈具飯又具麵的木人與木驢〉的古籍根據……《三國演義大辭典》收有〈拜妻為師〉,其事與〈具麵〉相仿。而〈諸葛亮娶媳婦〉、〈黃門識慧女〉說黃氏會做木犬、木虎,〈黃門求婚〉說她會做木虎。想來黃氏做木驢也是輕而易舉吧?(完全誤)

其它參考書目
桂海虞衡志校注



2013年8月15日 星期四

《新三國》之靜姝

 


高希希導演、朱蘇進編劇的《三國》於2010播出,俗稱《新三國》,相對於1994年的舊版《三國》。《新三國》播出後,毀譽參半。無論如何,該劇添加的角色靜姝,算是該劇的一點創意。

靜姝,不見於正史與《三國演義》,為《新三國》的虛構人物,由李依曉飾演。該劇設定為何進孫女,由曹丕收留,後來派到司馬懿身邊。她既是司馬懿的侍妾,也是曹丕的間諜。編劇以此角色為該劇最後幾集的其中一個懸念。靜姝之名可能出自詩經:「靜女其姝,俟我於城隅。」

靜姝的結局為難產而死。該劇最後一集,司馬懿與一名太監展開對話:

仲達:十八年前,是你把靜姝送到我府上的吧。
太監:可是把她贈送給你的人,卻不是我。是你的舊主,世祖文皇帝曹丕。
那麼現在你可以把一切都說出來了吧。
太監:十八年前,文皇帝把靜姝,送到你的身邊,令她傾聽你說的每一句話,觀察你做的每一件事。我原以為,你識不破她的。可是當你詐病賺曹爽後,我才省悟過來,你原來早就把靜姝看破了。
仲達:我雖然早就看破了她,可我仍然愛她。
太監:這也是我萬萬沒想到的事。你居然還有愛。
仲達:沒有你,我就沒有靜姝。還有啊,靜姝救過我的命。
太監:喔?
仲達:多虧靜姝在我身旁,世祖皇帝和曹氏親貴們,才自以為掌握了我的一舉一動,才會對我放心。要不然,我司馬懿早死了。
太監:仲達,我問你一句話,望你能實情回答。墓中這個女人,是你殺死的?
仲達:你為何這樣想?我愛她。
太監:不,不,在這個世上,你所愛的東西,那就是功名大業呀。靜姝嘛,只是你的可用之物。當她沒用時,你自然要除掉她。
仲達:你果然好眼力。不錯,是我買通了穩婆,把放血的藥當成止血的藥讓她服下。孩子還沒生下來,她的血就流乾了。
太監:你不是說你愛她嗎?難道你就沒有一點感情嗎?
仲達:你不是說,我在這個世上,唯一的所愛就是功名大業嗎?

在以上的對話,司馬懿坦承自己看出靜姝是間諜,反利用靜姝來保命,讓曹氏鬆懈。後來他買通穩婆,害死了靜姝。司馬懿說他愛靜姝,太監不相信,同時又責怪司馬懿居然狠心害死所愛之人。太監的邏輯似乎不大好,連司馬懿都忍不住說反話來嘲弄。筆者個人認為,司馬懿是愛靜姝的,這從他在對話之後、上車之前露出的痛苦表情可以得知。司馬懿愛靜姝是一回事,為了大業殺靜姝是另一回事,兩者不矛盾,太監似乎無法理解這一點。

靜姝的原型可能是何晏。三國志卷九何晏傳曰:晏,何進孫也。母尹氏,為太祖夫人。晏長於宮省。太平御覽卷三百八十五引何宴別傳曰:晏時小,養魏宮。靜姝的基本設定與之相彷,都是何進之孫,與曹氏有關係。

不過,靜姝與曹丕要好,但是正史中的何晏與曹丕小時候倒是不合。裴注引魏略曰:太祖為司空時,納晏母并收養晏,其時秦宜祿兒阿蘇亦隨母在公家,並見寵如公子。蘇即朗(秦朗)也。蘇性謹慎,而晏無所顧憚,服飾擬於太子,故文帝(曹丕)特憎之,每不呼其姓字,嘗謂之為假子。何晏與曹丕甚至後來也不合。跟何宴要好的是曹爽。曹爽傳曰:南陽何晏、鄧颺、李勝、沛國丁謐、東平畢軌咸有聲名,進趣於時,明帝以其浮華,皆抑黜之。及爽秉政,乃復進敘,任為腹心。

此外,司馬懿收拾了曹氏間諜靜姝,正史之中也有司馬懿如何對付曹爽黨羽何晏的記載。裴注引魏氏春秋曰:初,宣王使晏典治爽等獄。晏窮治黨與,冀以獲宥。宣王曰:「凡有八族。」晏疏丁、鄧等七姓。宣王曰:「未也。」晏窮急,乃曰:「豈謂晏乎!」宣王曰:「是也。」乃收晏。

不過,三國志集解引通鑑考異,通鑑考異認為這條史料有問題,曰:宣王方治爽黨,安肯使晏典其獄?就令有之,晏豈不自知與爽最親,而冀獨免乎?此殆孫盛承說者之妄耳。

啊,也許編劇朱蘇進根本沒有參考這麼多歷史資料吧……

無論如何,我認為靜姝的添加是有加分的。城府極深的司馬懿與略顯單純的靜姝有強烈的對比。在司馬氏與曹氏的對抗中,增添了幾許浪漫與無奈的色彩。在男角眾多的三國作品增加女角的戲份,已經是常見的手法。《新三國》裡頭,前有貂蟬(陳好飾),中有孫尚香(林心如飾),最後以靜姝來維持女角的戲份,可說是不錯。(題外話,李依曉後來又接演了《新洛神》的甄宓……)